美麗的他 微平清,小山中心

 

  他還是很喜歡平良,看著平良就覺得暖暖的、靜靜的,雖然已經沒有了當年渴望跟這個人牽手擁抱的心情,但每天來社團教室看到那人無聲無息地坐著修圖、向自己打招呼,然後在學弟們關心自己實習狀況時也悄悄抬起頭傾聽,仍然令他很快樂。

  大學四年,小山自認有走進平良心裡,至少有成為值得信任的朋友,平良會跟自己討論攝影和社團、找不到打工的擔憂,問他「最近還好嗎」時也會誠實回答「不太好」。雖然、不,應該說當然,始終不及平良心中那位國王。

  為了自己婉拒清居的慶功宴邀約那次大概就是人生巔峰了,他自嘲地想。

 

「別擔心啦,你只是還沒遇到下一個喜歡的人。」哥哥對他說。

  他漫不經心地點頭,但心中明白並不是那樣,是有什麼將自己卡住了。

  

  下班後從實習的公司離開,他和哥哥約在市區,吃了一頓比較早的晚餐。

  最近兩人都忙,好一陣子沒有這樣坐下來聊天,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聽哥哥說話,分享新工作的內容,還有幾個躍躍欲試的合作劇本企劃。哥哥沒有完全放棄劇場,他聽了相當開心,他很喜歡劇場中的哥哥,喜歡劇團製作過的每一個作品,喜歡台詞與留白之間的魔幻氛圍,儘管那裡是平良和清居重逢的地方。

  吃完飯不到六點,天還沒全暗,兩人一起走到公車站,他要回學校一趟。

「這麼累還要去學校啊。」哥哥看著他,臉上掛著心疼,「系上有事情要處理嗎?」

  調整了帆布袋背帶,他搖頭,「不是系上,想去一下社團。」

「你啊,該不會又要去找、」

「哥,入間先生昨天聯繫我了喔。」

「欸?」

「他說有東西要還你,但你一直不讀他訊息。」

「那傢伙真是、不,不只那傢伙,劇團怎麼每個人都找你啊。」

「有什麼關係嘛,」他露出笑容,「哥很忙的話,我也可以跟入間先生見面唷。」

 

  哥哥抓頭苦笑,說小鬼、不要讓我這麼依賴你啊。

  公車來了,他揮手道別,哥哥恍然大悟,臉上寫著「你這小子又這樣轉移話題」,好氣又好笑。

 

  上週大他們兩屆的學長回來社團,和大家聊天敘舊到很晚,離開前意外翻出幾箱過去辦活動的素材、沒發完的傳單和文具用品,年代久遠,連小山都不知道角落裡還藏有這種東西。

  抱歉啊小山,我還要趕末班車,裡面沒什麼重要的東西,你們有空幫忙清理掉好嗎。學長滿臉尷尬,手搭在紙箱上侷促道。

「嗯,小事情,交給我吧。」

  說是小事其實還蠻麻煩的,傳單要回收、立牌要分離厚紙板和保麗龍,舊相片最好按照年份放入社團相簿裡,那些東西和自己這屆之後的社員無關,也不好意思叫學弟們處理。

「我來收吧。」平良知道之後表示,「反正我幾乎每天都來這裡。」

「那怎麼可以。」我又不是清居那傢伙。

  小山很清楚自己仍偶爾對清居抱有敵意,但並不是「平良應該選擇我」這樣的心情,真要說他覺得大概是相反。

 

「小山?」

「一起收拾吧。」他回過神,「星期三我和哥哥吃完飯過來一趟,平良不要自己先動手唷。」

 

  於是他背著裝有公司電腦和資料的後背包以及裝著相機和筆記本的帆布袋,從市區搭車回學校,進校門時遇到幾個正要回家的系上學弟,大家對他身上的西裝嘖嘖稱奇。

「好適合小山學長啊,完全可以想像你成為幹練上班族的樣子。」

「我們要去吃飯,學長一起來嗎?」

  小山搖頭說自己吃飽了,正要去社團。

「學長果然放不下社團呢。」

「攝影社也不能沒有學長吧,真不曉得學長畢業之後要怎麼辦。」

「哪有那麼誇張啊。」

「一點也不誇張,學長的大學生活幾乎都給社團了吧。」

  喂,別說得好像我就沒有照顧你們啊,期中考筆記還來!小山抗議,學弟們笑鬧著跑開了。

 

  傍晚的校園沉浸在夕陽之中,行道樹像是被包在金箔紙裡面的甜點,美好到不真實。他和平良好幾次各自牽著腳踏車走過這條路,平良說話很小聲、大部分時候還會低著頭,自己總要看著對方的臉才能懂,這樣盯著看的副作用包含,相處的時間像是被放慢了,腳踏車的鏈條與齒輪轉動,伴隨著他們的一個又一個的問句。

  「下次一起去天橋上拍照吧」「咦?好、好的」「去吃拉麵吧」「好」「要不要去看我哥他們的劇團表演」「好啊」。

  如今看去,將那些藏在垂下的睫毛之中的意思拉回正確的時間軸之上,很多事才如同相片顯影般慢慢浮現。

  平良心中一直有信仰,就這點來說還真令人羨慕。

 

  小山打開社團教室的門,平良聞聲回頭,手正把背包往沙發上放,看來也剛到。

「啊,晚安。」

「晚安,平良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清居今天的拍攝會到很晚,叫我不要等他。」

「是喔。」

  淺淺微笑,小山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袖子。

  平良的手機卻突然響起。

「咦?經紀人先生?」納悶接起通話,語氣突然變得焦急。欸?!怎麼會這樣!是、是...... 那我現在趕回去,謝謝您告訴我。

  小山平靜地看著平良結束通話。

「怎麼了。」雖然他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抱歉小山,清居好像受傷了,後面的拍攝取消,去、去了醫院處理傷口,現在、現在可能會直接回、回回回、」

「不要緊的,你快回去。」


 

  社團教室只剩下他一人。

  小山將裝滿雜物的紙箱拖到中間,腦內突然冒出剛才在校門口的對話。「攝影社不能沒有學長吧」、「學長畢業之後要怎麼辦」。

  隨意的玩笑話小山聽著卻有些往心裡去,時間即將推著他往下一階段走,哥哥也好、平良也好,總因著理解和照顧別人而有價值的自己,接下來還會這麼順利嗎。

 

  下一秒,開門聲打斷他的思緒。

「唷呼,果然是社長啊。」

「澤崎?我以為你們都回家了。」

「吃完飯發現有東西忘記拿,結果看見燈亮著。」梳著油頭、兩撮髮絲掉到臉旁的學弟一如往常輕浮,「攝影社地縛靈。」

「地縛靈也太過分了吧......」

「另一位地縛靈呢?」

「平良嗎,剛才回去了。」

「嗯哼。」


 

  我和平良不同的是,平良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配不上清居。小山想。

  在他的世界裡,清居是不可碰觸的神聖存在,他只要能夠仰望跟隨就好了,清居給的任何東西他都很珍惜,就算只是踢在小腿上造成的瘀青。然而矛盾的是,那份「不想也不能接近」的心情卻寸步不離,從他們高中相識到現在,平良眼裡一直只有清居,雖然中間因為自己的告白轉過頭看了一眼,可也僅僅是一眼。

  但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人。

  嘴上說著我明白了、那我們維持原樣吧,實際上並沒辦法真的這麼想,身為大學生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他一直待在平良身邊,思緒混濁得像雨後的池塘,他甚至不知道如此躊躇不前是因為理不清對平良的想法,還是盤據心中的那種「敵意」,因為想要證明平良的選擇是正確的,不和自己在一起是一個對大家都更好的決定,卻遲遲看不見答案,所以焦躁又生氣。

  氣自己也氣平良和那個美麗的傢伙,再對因為那對扭曲的情侶而生氣的自己感到厭惡。既然從我面前轉身離開,那我當然希望你走向更好的地方啊。

  擁有這樣的想法的自己很奇怪嗎,雖然聽起來做作又不坦承,但我是真的如此希望啊。

  抄下常夜鍋的食譜遞給清居時,心中會不會有一點點是,真的希望他們能相處得更好呢。

  

「你總是希望大家都好。」

「因為我是社長啊。」

「不是那個意思。」澤崎聳肩,也不繼續說了,「學長又在逃避囉。」

 

  結果這位輕浮的學弟竟然留下來幫忙整理教室,平常總是嚷嚷著去吃燒肉啦、去喝酒聯誼啦的吵鬧傢伙,難得願意跟自己一起蹲在地上分類照片 ─ 當然不排除就只是他今晚沒別的行程覺得無聊而已 ─ 雖然收拾得有一搭沒一搭,每五分鐘就把東西抽出來研究一番。

  

「對了澤崎,你之前說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所以和女朋友分手,後來呢?發展得順利嗎?」

「我喜歡的人是小山學長喔。」

「蛤?」

「開玩笑的。」

「什麼啦。」

「學長你,什麼時候會放下對平良學長的心意呢。」

 

  ──!他猛然抬頭,後頸發涼,心臟咚咚作響,幾乎要跳出胸膛。

 

「很明顯唷。」澤崎神色自若道,「有一陣子我們都猜學長們在一起了,但後來似乎也沒有。」

  停頓片刻,小山揉起眉心,「吶,這些話,不要在平良面前講。」

「當然。」

  學弟愉快點頭,再次拿起一本雜誌翻閱。

 

  真的是,怎麼身邊盡是這些自由的靈魂啊。

 

  看著澤崎,小山鬼使神差地發問。

  剛認識的時候,你對我的印象是什麼呢?

  問出口之後自己也有些無奈。會得到什麼答案他大概明白,「很溫和」、「友善的學長」、「沒有距離感」,或許更詳細一點是「對內向的平良學長很好」、「總是在照顧人」。

  而他一直以來都卡在這些迴圈之中原地踏步。

 

  然後學弟開口了。

「嗯,長得像小海獺一樣。」

「咦?」

 

  小山學長,很可愛啊。我們參加完迎新時都這麼說噢。

  澤崎的視線沒有離開雜誌,不曉得是因為刊物內容或此刻的對話露出笑容。

 

  愣愣望著對方,心底緩緩浮出一股終於鬆開什麼的釋然感,一瞬間竟然激動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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