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

　　後來朴有天發現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時機過了之後才告訴俊秀他愛他。

　　之後朴有天再次投入忙碌的拍戲行程，金在中則硬湊出了空檔、瞞著公司與經紀人帶俊秀去醫院。兩週後有天也一起陪著去複診，結束三人去在中的咖啡廳坐了一會，俊秀的話依然很少，而且又瘦了一圈，另外兩人雖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還是很難習慣。

　　當天晚上，在中打了電話給有天。

「有天啊，俊秀的診斷結果確定了，是憂鬱症。」

　　轟隆巨響，朴有天試著抓開那掐上自己頸項不斷收緊的無形的手，良久良久，他才擠出了一聲喔。

「除了吃藥之外也要定期回診，醫院那邊幫俊秀安排很棒的負責醫生了，以後我們兩個輪流陪俊秀去諮商吧。」在中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第一次，有天有種願意付出一切讓時光倒流的懊悔。

　　俊秀在診療室裡再次無聲流淚，輕聲對醫生說出心中的想法。

「我能一起聽嗎？」有天的手在背後緊緊抓住外套。

　　醫生很年輕看起來不超過四十，是位頭髮削得很短、穿著俐落帥氣的女子，她的聲音有種讓人平靜下來的力量，她看著沙發中的主角問，「俊秀，你希望他出去嗎？」

「沒有關係。」

　　然而，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有天一直克制著自己奪門而出的衝動，他簡直不敢相信俊秀快樂純真的外表下竟然如此遍體麟傷。他說自己感覺不到動力、溫度和情緒，他理解朋友家人與戀人都很愛他，但他感覺不到愛。

　　俊秀常覺得，如果自己愛有天九十分的話、有天大概愛他六十吧。

　　順帶一提，有天愛弟弟有煥可能有九百九吧，像在考多益還拿了滿分那樣。

　　曾經在廣播節目上從團員中選一個交往他和有天選擇了彼此，他「因為我想讓有天哭」的回答讓全場大笑；但其實有天的理由更傷人。

　　He chose me so I choose him. 那時無心的話，竟然這麼真實。

　　因為我先吻了他所以他回應了、所以我們在一起了，是這樣的吧。金俊秀看著診療室熟悉的天花板花紋，陷入纏繞的思緒裡。

　　雖然他也會說愛自己，但朴有天就是這麼自由的人，他可以很快愛上什麼、又在轉瞬間抽離情感。他的愛永遠像風，讓人舒服也讓四周變得輕巧而美麗，但總是看不見在哪裡、想要牢牢抱在懷中也沒辦法做到。

「有天啊辛苦了。」在中打來的時候有天剛收工，接通就是熟悉的這句話。

「哥你才辛苦了，公司一直在對你施壓吧。」有天將車停在路邊。俊秀生病之後，他和在中幾乎每天通電話，真是個諷刺的收穫。

「我才不在乎，為了金俊秀那小子要被車子撞過一百次都可以。」

「哥，不要這樣說話啦。」有天對這位四次元偶像的無厘頭真的哭笑不得。

「昨天在希澈那喝酒、當場在電話裡跟允浩約了見面呢。」

「……什麼？！」車子裡的人大吼出聲，「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跟我講！」

　　金在中呵呵笑著說我現在在跟你講啊。有天深呼吸一遍，問到怎麼會突然想見面呢。

「俊秀的事情…也應該告訴他們了吧。」

　　半年了，俊秀很努力地配合治療，現在已經能夠正常工作與參加必要的社交活動，但他始終不談心情也不說愛，和有天之間也一直沒有進步。

　　知道有天沉默的原因，在中故作輕鬆的開口，「昌珉也會來喔，下星期四，是俊秀下次諮商的時間。看完醫生帶他一起來聚一聚吧，或許，五個人在一起的感覺可以讓他想到以前。」

　　俊秀聽到要聚會時看起來很激動，許久沒出現的精神突然湧現，那幾天他的工作表現和食慾都變好許多。

　　吃飯時俊秀笑了，也對昌珉的玩笑給予反擊、對允浩的關心真誠的道謝。聚會的末端，他甚至說出了「感覺可以繼續前進了呢」這樣讓在中有天瞬間掉淚的話。

　　一切都很美，然後吃完飯俊秀告訴有天，他想分手。

　　那時有天到外面抽菸，俊秀跟了出來，他的表情很清醒、也不像前幾個月蒙著層灰，漂亮的雙唇間飄出的話卻傷透朴有天的心。

「有天啊，這個樣子我真的很痛苦，分開好嗎？」

　　認識十一年，在一起七年，這是第一次有天感到即將失去他，冰冷的感覺從頭到腳流竄著、令自己害怕得發抖。

　　好半晌他才回神，把菸按熄在攜帶型菸灰缸裡，「不好。」

　　第四次諮商結束，俊秀去廁所時有天在走廊上攔住醫生，「我能和您談談嗎？」

　　醫生看了有天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有天啊，我是心理諮商師，我治療的是俊秀生理和心靈上的疾病，不是你們兩個的關係。」

「對我來說沒有差別，俊秀現在忙著修復自己、沒有餘力注意其他的，所以我們的愛情就是我的責任了。」

　　醫生第無數次嘆氣，她實在很擔心幾個月後，她得連朴有天一起納入診斷名單中，或許還包含那個敏感到不行的大哥金在中。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感覺到愛？」

「不是這樣的，順序相反了，他感覺不到愛是因為生病了，不是你的錯。」

「不管是不是我的錯，我必須讓他知道、」

「有天，」醫生打斷他，「你現在是俊秀痛苦的來源之一，我知道很不公平，但他確實將潔西卡退團的創傷聯想、和過去覺得你不愛他的悲傷，都重新歸究到你身上。所以他會很想分開，這不是他的錯，他可能真的很愛你、但他也需要保護自己，以他現在心理狀況的邏輯來說，分開是對的、理智的選擇。就算他很久之後可能會後悔。」

「醫生，這才不公平。等他後悔的時候誰來承擔呢……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所以他得負責，是這樣嗎？我們都知道他生病了，卻還是讓他這麼做嗎？」

　　年輕的醫生無語，最後她只說了讓俊秀按時吃藥、多休息便離開了。這些孩子正經歷的令人難過到不忍多看一眼。

　　撥弄盤裡照精細設計的菜單準備的飯菜，朴有天一點食慾也沒有，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自己和俊秀一路走來的故事。

　　他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年齡相同個性又契合，團體工作的時候常常黏在一起。俊秀說是在一次次艱難的時刻慢慢喜歡上他的，這對有天來說其實受寵若驚。

　　朴有天是純粹喜歡男人的男人，但成為藝人後他一直很小心，會配合公司的策略緋聞、也會在節目中談喜歡的女生類型。有天很重視四位團員將他們視為生命中的至寶，因此對他們出櫃了、也說了不曾把他們往戀愛對象想，對他來說戀愛是種生活的調劑、是不需要放太多心思的事情。

　　在俊秀告訴自己他的感情之後，他才開始思考自己對俊秀的心情。

　　俊秀告白的時後吻了有天，是一個緊張但執著、不管多久後想起仍讓人覺得可愛到不行的吻。但那個時候自己只是在俊秀離開前舔了他一口，然後望著他驚愕的眼神聳肩說「好吧那就在一起吧」；而又因為有天太習慣兩人摯友的身分，交往後花了將近一年才學會珍惜這段感情、學會表達則是更久之後的事。

　　回想起來原來自己一直慢了俊秀好幾步，在他勇敢面對感情、在他努力經營愛情的時候，他朴有天一直漫不經心的虛度著。

　　媽的，搞不好一直以來自己做的各種事情對俊秀來說都是傷害。

　　毫不在乎說「是啊我喜歡男人」的時候是、答應告白的時候是、總隨興說在中是自己的靈魂伴侶說弟弟是世上最重要的人、說「我啊，不打算結婚」的時候，每個片段或許都在傷害俊秀吧。

　　好幾年了俊秀一定很累，加上分團的千刀萬剮和各種工作壓力，他的心才生病了。

　　所以他才會說要分手。

　　既然是我造成的，那就由我來收拾。有天終於把雞胸肉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