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易容是殺手擅長的事,但獵人有時候也會用到。
孟銓從調製石膏、樹脂糊,到上色使用全都教了,和小岳兩個人製作了全新的臉皮,準備穿戴去左氏企業尾牙逛一圈。
二少前兩天認真地邀請自己來參加,阿恆也在一旁「來啦,馴服岳弟也是左家年度大事了,搞不好可以拿個年度挑戰員工」。
雙胞胎之中,阿恆比諒諒正常許多,只是嘴巴很壞。
「啊,我已經答應小岳會去了。」他拿開從後面撲上來的擁抱,「左諒之你他媽超臭,滾開啦。」
小鬼老早就說尾牙飯後的晚宴會很無聊要自己陪,看來他還是個孩子,討厭嚴肅的事物,整天老想著變強和談戀愛。
然後,左諒之到底是去哪裡喝酒啊?太、臭、了、吧!
「不公平,我覺得我會先被認出來。」左岳之抗議。易容還是照原本的五官去調整,身為左家的小少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的長相。
「嗤,易容就是要把自己最有記憶處和特色的部分改掉,我做的臉皮,保證沒有人可以認出來。」順帶一提,他改了小岳的眼睛形狀,而自己則是嘴唇和下巴。
「真的沒有人能認出來嗎?」
「認得出來的人,就真的是太愛你了不用你的長相去記憶。」孟銓淡淡表示。
不愧是左家,尾牙弄得精彩萬分,參加的員工也各式各樣,有些長得就像黑道兄弟、有些則文質彬彬,有老人也有看起來比孟銓還年輕的,相差巨大的大家卻好像有一種默契、自然的笑鬧著氣氛很溫馨。
孟銓坐在小岳和阿恆中間,感受著周圍投射來好奇的目光。
南法新聞才剛退燒,大家都對這個傳說中的英雄興致勃勃,不過還好只是很有禮貌的寒暄幾句,沒有人纏著他問東問西。
這是小岳第一次吃如此正式的中式合菜,對每一道都嘖嘖稱奇,尤其喜歡海鮮和雞湯,但看起來有加食用色素的東西一律不敢碰,哇哇大叫誰知道吃了桃紅色的餅乾肚子會不會變桃紅色。
「那叫做蝦餅。」孟銓忍笑糾正他,一邊往嘴裡塞著牛肉薄片。
果然這種大公司的排場就是不一樣,之前在左家吃到的食物雖然也都很棒,但這個才是真正高級的肉啊,人生就是要吃肉嘛爽啦。
諒諒今晚要負責接待受邀的貴客,得晚他們一小時開動,所以孟銓決定在一小時內吃完飯去換裝,岳弟還因此拜託廚房提早上甜點。
「走吧。」時間差不多時,孟銓對小岳說到,後者依依不捨地放下手中的叉燒酥。
幾分鐘前周圍飯店保全們便開始交頭傳遞訊息,知道大人物大概要來了。也就是左諒之要出現了,那傢伙真的對美色鍥而不捨、而且臉皮的厚度大約是常人的三倍之多,這些日子看到孟銓沒有一次不動手動腳的。
戴好臉皮小岳撥了一通電話,似乎是打給人在國外無法參加尾牙的女朋友,因為小鬼結束通話後笑得跟白癡一樣。
「好想給噹噹看我現在的樣子喔!」左岳之摸摸自己新的臉說。
「認不出來就糗了喔。」
回到晚宴門口兩人卻被擋住了,多了一個金屬探測門。
保全很有禮貌的表示因為重大客人來訪,會場暫時禁止攜帶槍械,看是要寄放在飯店服務處的保險櫃、或是選擇半小時後再進場。
小岳轉身打算去服務處,孟銓卻搖搖頭表示趁此去後花園抽根菸。
岳弟看了他的臉半天,然後說,「那我陪你吧。」
呼,孟銓對著黑色的天空吐出一個菸圈,鬆開領帶感覺剛才大口吃肉的好心情都沒了,取代的是濃濃的煩躁。
花園大得像個迷宮、很美麗,醺黃的光閃爍在樹叢裡,石磚鋪成的道路從噴水池開始蔓延,左彎右拐的,令人印象深刻於這裡的花香、和隱蔽性。
他們坐在石椅上,小岳沒有像現在的年輕人一樣愛滑手機,他總是很認真的觀察聆聽和他對話的人。
「孟銓哥,當了真正的獵人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特別的啊,就是一份工作。」
「好好喔,我真的好想當一個殺手獵人。」
左家小王子長得不錯,尤其是自信散發時真的是個英俊的男孩,現在不是他真正的五官,卻還是看得出那種乾淨的嚮往,神韻中透露著原本的身分。
下次一定要教他,易容後講話方式也要改變,不然一切就白弄了。
只不過現在孟銓選擇沉默,一來沒心情上課、二是他突然蠻想聽聽這小鬼認真說話。
「但我也想幫二哥的忙,畢竟我也是左家一份子。」
「嗯。」
「二哥之前跟我提到了情報團隊,如果我真的想進公司可以考慮這部分,他說是唯一我可能會喜歡的工作。」
「情報團隊…… 二少真的很了解你啊。」
小岳點頭,輕聲說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那些心計、情感的表達或互相評估的關係,都好美麗喔。
人類真的是很奇妙又獨一無二的生物,你絕對不會看到一隻兔子想盡辦法討好另一隻兔子,但其實必須糾結著說服自己去做、而不是發自內心。或是看到一隻魚因為聽了一個故事,明明和自己毫無關係,卻感同身受的感覺悲傷。或是一隻麻雀暗戀著另一隻,最後決定成全對方和別人的幸福而退出,選擇默默哭成一攤眼淚。「這些,都讓我很慶幸自己是人。」
孟銓笑了,「你倒也蠻適合念一些文謅謅的科系嘛。」
「但是我在遇見孟銓哥你之後,也覺得獵人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職業了。」
「為什麼?」
「我以前一直沒發現,原來獵人是這麼需要了解人性,費心思考的工作。你看得到表面上的好壞,卻要自己評估實質上誰是善良或邪惡,殺手不一定是壞的,委託人也都是一些撲朔迷離、邊界模糊的角色啊。就算決定要屏除一切價值觀,單憑著開價去接任務,也需要很大的心智力量才能說服自己和別人吧。」左岳之看著孟銓手指間的菸燃燒,緩緩地說,「我今天的槍口要瞄準誰,能不能安心地從帳戶中領出酬勞,都是多重判斷之後才有的結果啊。」
「……你這小鬼真他媽很不簡單啊。」孟銓抓抓頭。
「我偶爾也有在想事情的。」小岳很是得意。
「嗯。」孟銓聽到會場裡傳來華爾滋的音樂,慢舞時間要開始了,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總之,關於未來你別想那麼多,我相信你四個哥哥最重視的,絕對都是讓你快快樂樂的吧。」他拍拍小鬼的頭頂。
左岳之愣住,孟銓自己都沒發現他語氣中的溫暖。
正想抬頭說什麼,卻聽到孟銓罵了聲幹,然後甩著被菸燒到的手指,轉身去找水龍頭了。
手指輕微的紅腫,孟銓心不在焉的沖洗、把手甩乾的動作卻又讓右手腕重重地撞上水龍頭。
「靠北痛死了!」傷口像變魔術般緩緩被血絲撐開,再一次宣告癒合失敗。
也太狼狽了,孟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生氣。
他不是不想寄放槍也沒有非抽菸不可,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個人。
會來參加尾牙又能讓所有人配合實行搜身的人物不太多,而且他那天在左家客廳桌上看過了賓客名單,石悅掌門會來。想必會帶著一大票人,除了隨從一定也有他的弟子們,那個人又是七個準繼承人中聲勢最強的。
只是想到這裡孟銓就幾乎要吐了,他平常根本不會見到所以也沒有辦法鍛鍊自己,他對於尋得完全沒有防禦能力。
都已經繞了一大圈躲到後院來,卻還是在剛剛瞥到窗內的人時心頭一震。
孟銓看到尋得,和守在一旁的孟子成。下一刻就是被手指的灼痛拉回思緒,然後逃跑。
他想到在南法的那幾個禮拜,就連單獨和孟子成在國外都必須活在尋得的陰影之下;他想到那副耳環,看到第一眼時的欣喜若狂,和發現不是給自己時的心痛、再因為心痛而感到羞恥。
不想再看見鏡子裡可悲的倒影,孟銓將血止住後便離開。
沒心情回會場了,岳弟也不知道跑去哪裡。
他張大眼睛使勁眨了眨,晚風有些涼了令人神經緊縮。
孟銓又叼了根菸打算點燃,卻在找打火機的時候掉到地上。
「幹現在是怎樣。」一種非常非常難過的情緒席上,他乾脆蹲下來看著那根埋在草地裡無法再撿起的菸。
想到了那對耳環剛才閃閃發亮,想到孟子成陪在一旁的擔憂和保護。
孟銓不討厭尋得,應該說他對尋得這個人本身根本毫無概念,他的存在只有一個意義,孟銓對自己說,就是提醒著孟子成不屬於我啊馬的。
孟銓關掉手機,在草地上躺下。聽到腳步聲卻什麼也不想管了,反正現在躲在另一張面孔下,既然沒人認識,就這樣躺到沒感覺好了。
他閉上眼睛,感覺到來者在一旁停下。
「你們到底在玩什麼?你知道岳弟跑到哪裡去了嗎?」開口的人推推他肩膀,竟然明確地在跟他說話。
他張開眼睛,看到二少俯視自己的臉,變裝過的、非常非常悲傷的臉。
「你醉了嗎?孟銓。」
事後很多次回想,孟銓仍覺得那晚實在太離奇。雖然起身後兩人都沒多說什麼,找到小岳後一起回到會場;尾牙就這麼過去、眨眼已經又是一年。
孟銓有時還是會困惑,左寧之到底是怎麼認出自己的呢?
連載中:故事介紹在此。
之後再後面一點還會有噹噹的戲份,不過目前接下來就是尋得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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