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據《最好的教師》 向坂俊二 x 瓜生陽介

 

  陽介確定要考大學了。

  雖然當初在瓜生家抱持著覺悟向對方家長磕頭、也沒有後悔過,但老實說他沒想過那傢伙真的可以走到這一步。

 

  九条幫忙找到管道申請獎學金,差點被趕出來的補習班也找到方式回去上課 ── 不只陽介,班上願意向導師求助的同學明顯變多了,而那位看起來弱不禁風實際上相當強悍的班導師也以超出他們預期的堅定態度一一接住大家的煩惱。

  向坂是為對方感到開心的,覺得那傢伙絕對能進入很不錯的學校,像自己那天大吼的「那就好好展現你其實高出我們一大截啊」,可又不是完全只有開心,應該說,他們兩個最近有點怪怪的。

  為此他思考了很久,還是不太確定癥結點在哪裡。

 

「亮二、勇樹。」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向坂停下運轉到一半的思緒出聲呼喚。

  俊二哥!小鬼們也看見他,揚起笑容跑來。

  他張開雙臂接住,一手一個,用掌心感受毛茸茸的頭頂,一邊感嘆不愧是兄弟,笑起來的弧度跟陽介完全一樣,只差那傢伙不會讓自己這樣揉。

  站在校門口的社團老師朝他點頭,向坂也抬起手打招呼。這位老師相當謹慎,自己第一次來接瓜生家小孩時還被攔下詢問好久,最後是打給陽介講了五分鐘才確認他真的是哥哥朋友、不是誘拐兒童的罪犯。與九条建立起信任關係之後,他們逐漸發現世界上其實有許多真誠面對學生的老師。

  在陽介的鼓勵下兩個弟弟這學期都參加了運動性社團,偶爾會練習到晚上,陽介沒空時就由向坂來接。

  一開始陽介搖頭說不用,「他們也不是需要被接送的年紀了。」

「但你不想要被學校關切吧,如果惹來社工就更麻煩了。」

「......也是。」

 

  決定考大學之後陽介變得更忙了,讀書之外還要去補習班。

  聽說最後一個月的衝刺課程原本得多繳錢,不過班主任是九条先生的舊識,答應讓瓜生旁聽總整理,交換條件是課前幫忙印製準備講義,以及課後打掃教室。

  可每週兩天的衝刺班,讓瓜生必須減少打工時數,店長為此請了第三位工讀生,一名附近美術大學的大三學生,打工理由是顏料與畫板實在太貴,快要沒錢吃飯了。

  氣氛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出現變化的。

 

  美術系女子姓藤原,做事俐落勤奮,工作之外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講到藝術或音樂更會像是踩了油門突然加快語速滔滔不絕,沒什麼年上者的感覺,常把他們兩個惹得哈哈大笑。

「是說,瑞奈大人不就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嗎!」某次備料時聊起喜歡的歌手,藤原倏地大叫。

「大人嗎......」

「我們剛好跟她同班唷。」

「咦?!」眼睛一亮,「你們該不會聽過她現場演出吧!」

「文化祭的時候聽過一次,超厲害的。」向坂說。

  他確實在那次之後對獨立音樂產生興趣,將棲原推薦的樂團全都聽了一遍,有種開啟新世界的暢快感。

「天啊好羨慕啊啊啊──」藤原發出驚人的讚嘆,比起從丹田更像是從地心來的,真是幸好還沒有客人上門。

  陽介笑出來,「不然下次一起去看瑞奈同學表演吧。」

  藤原興奮鼓掌,大聲嚷嚷噢陽介你最棒了、你們兩個都最棒,向坂跟著笑,然後沒來由地感到沮喪。

  如果幾個月之後,陽介成為大學生還同時有了女朋友,兩邊都沒有進展的自己不就真的遜到不行了嗎。

 

「俊二哥,你不進來嗎?」

  他對小鬼們搖頭,「我要去打工了,你哥說晚餐在冰箱,記得熱來吃喔。」

「咦 ──」

「不要囉嗦,快回家。」

  確認弟弟們進門,向坂剛轉身手機就震動了,是店長問來店裡前能不能先去雜貨店補貨。

  輸入「沒問題」送出的瞬間,他鬼使神差地想起,當初只是去陽介打工的地方問候,躊躇一陣之後卻開口詢問自己能不能應徵。

「咦你也要嗎?」靠在吧台前的女子似乎也是班導的好朋友,握著特大杯啤酒挑眉開口。

  店長停下手上動作,「我們是真的缺人沒錯,但向坂君有需要這份打工嗎。」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回答:「我們已經高三了,再怎麼樣也剩下不到一年,我想延長和陽介待在一起的時間。」

  陽介知道了沒說什麼,但看起來很開心,他又覺得那個樣子就夠了,不管是一起愚蠢地喬裝去搶劫導師的電腦、把最後的高中時光拿來打工、幫忙接小孩子放學,或者即將目送對方踏上自己不會同行的道路。

 

 

  今天下課比較晚,瓜生陽介抵達居酒屋時已經八點,匆匆奔向休息室換衣服,然後抱起整籃剛烘好的乾淨抹布,走向廚房,卻因為瞥見的景象緊急煞住腳步。

  明明是自己造成的,他仍克制不住竄到喉頭的怒火。

 

  要上補習班使陽介能打工的時間減少,店裡因此找來新的工讀。藤原待人很真誠,是他們都沒有相處過的類型,休息時間會忘我地縮在角落畫畫或翻設定集電影,也會和他們、尤其是向坂,聊音樂。

  他知道向坂不是裝出來的,文化祭那天他也在現場,親眼看見向坂聽到瑞奈同學開口唱歌的瞬間。

  放寒假前,瑞奈在班上群組中留下公開演出的消息,訊息相當簡短,只有時間地點與「想和大家分享」幾個字,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後來向坂真的去了,那天自己有發傳單的打工沒辦法一起,看完表演向坂帶著節目單、周邊鑰匙圈和宵夜來找他,滔滔不絕說現場有多好玩。

  陽介換上那塊桃紅色的鑰匙圈沒有接話。

  如果不用陪著自己跑來跑去處理這些事 ── 說真的、這傢伙根本不用打工的 ── 向坂就可以去聽團、參加俱樂部、學習樂器,搞不好會有更精彩的高中生活。

 

  他捏緊裝著抹布的塑膠籃,看著廚房裡女子正在大笑,仰起臉讓染成金色的齊瀏海散開,露出乾淨的額頭,向坂也在笑,誇張地比劃描述著什麼。

  碰!一個不小心狠狠撞上收納廚具的鐵架。

「啊!」

「陽介!」

 

「痛死我了。」放下東西,低頭檢查指尖,「抱歉,嚇到你們了嗎。」

  向坂沒有說話,倒是藤原慌張捧起他的手腕、又意識到不妥地放開,「流血了......」

「沒事。」

「哪裡沒事。」向坂沒好氣地開口,抓住對方的手臂朝醫藥箱走去。

 

  食指與中指的指被刮出幾道裂口,向坂用碘酒替他消毒,痛得想抽回時被粗魯地拉住了。

「不、」

「閉嘴。」

  陽介頓了頓,不曉得現在說「不用這樣照顧我」會不會太過分,可自己已經帶給店長很多麻煩了,萬一吵架向坂以後不來了怎麼辦,而且家裡那兩個小鬼也很喜歡這傢伙,唉。

 

  抱歉,安醬今天可以先去外場幫忙嗎。

  沉穩安定的聲音出現,抬頭,是店長朝他們大步走來,跟在後面的還有夏穗小姐。

「咦?」藤原捏住圍裙,「好、那,對、對不起。」

「完全!不是妳的錯唷,我真的受夠這兩個傢伙了,必須現在解決才行。」

 

  你們兩個,過來這裡坐下。說話的是夏穗,拍拍休息室的方桌,中氣十足正氣凜然。向坂與陽介一臉茫然照做。

  原來這就是當老師的感覺啊,嗯嗯。

「嗯什麼啊。」真正的店長無奈,拉開椅子,「夏穗,妳也回去店裡。」

「欸?」

「我怕安醬一個人忙不過來,拜託了。」

 

  於是夏穗離開,店長清了清喉嚨。

「首先,沒和你們商量就錄取了藤原小姐,我跟兩位道歉。」

「咦。」

「店長幹嘛道歉啊。」

  本來打算讓藤原小姐試做幾天再正式討論排班的,但她適應良好、瓜生也真的很忙碌,所以就變成這樣了。

「但是,你們兩個不准因為這件事吵架唷。」

 

  陽介突然能感受到眼前人和九条的不同。

  他們被當成小孩子對待了。被當成小孩,但並沒有被瞧不起或忽視,同時帶著訓斥與包容的心意,真心為他們擔憂。

  店長用指尖敲敲桌子,「所以接下來,請你們好好把事情講開,沒處理好的話沒辦法讓你們回家。」

 

  空間只剩他們兩人,陽介摩娑著剛包好的傷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方倒是開口了。

「那個,我還是不打算念大學。」語氣無奈,「這個我真的沒辦法陪你。」

「誰在意那個。」他瞪大眼睛。

「不然是什麼,除了這件事我真的想不到別的了。」

 

  陽介深吸一口氣,想起第一學期在自己家,這傢伙聽到母親同意他讀完高中、抱住自己說太好了的樣子。

  當天自己崩潰地朝母親大吼「從十四歲開始打工看人臉色的時間,妳倒是還給我啊」,原來到頭來執著的還是時間,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那些不知不覺溜走的分秒之中藏著什麼。

 

「瑞奈同學給你票了吧,今天放學的時候。」

「什麼啊,都看到我了幹嘛不一起走!」向坂提高音量,又自己想起:「噢,你要去補習班......」

「另一張是藤原的嗎?」他說,「她給你兩張。」

「咦?」

「你跟她說因為要帶女朋友一起,所以她給你兩張票,是這樣嗎。」

 

  九条說過,要試著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所以,儘管他還未成年就已經是家裡的經濟支柱,竟然還想讀大學,想去補習班也想讓弟弟們買好一點的棒球手套,已經如此貪心了他還是要試著爭取看看。

 

  而坐在對面的人慢慢、慢慢地笑出來。

 

「白痴。」

「喂。」

「我跟瑞奈同學說的是,」向坂露出給我聽好了的表情,放慢速度一字一句道,「我說,我想帶瓜生一起去看表演。」

  ── 欸?

「我說你上次沒看到好像感覺很可惜,這次說什麼也要把你拉去,瑞奈同學聽了很高興呢。」

「那藤原剛剛、」

「她很早就說過那天有事了。她只是在跟我說今天來的路上遇到一隻長得很像馬芬蛋糕的狗而已。」

「馬芬......」


 

「陽介,一起去看表演吧,下個禮拜天。」

「噢,嗯。」

 

  低頭,終於緩緩露出笑容。

  被說很好懂也沒差了,反正他其實本來就不明白容易被在乎的人理解為什麼是缺點。

 

  你喔。向坂的聲音染上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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