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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公寓　長谷泉貴 x 稻葉夕士

　　在開玩笑嗎。

　　長谷感覺自己額前浮起青筋，煩悶累積到了胸口。看著眼前鋪著鬆軟棉被的臥鋪，他實在笑不出來。這樣我大老遠過來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稻葉，今天抱歉。」

「為什麼？」稻葉停下腳步，臉上的表情倒是像全都明白。

「近藤小姐上次看到我的手機掛繩，問哪裡買的，我說朋友送的，結果就，」長谷頓了頓，意識到這個來龍去脈自己已經解釋過很多次，決定打住，「不好意思。」

「不會啊，我聊得蠻開心，近藤小姐是真的喜歡南美洲。」

　　近藤小姐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父親近藤先生，創投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眼光精準、擅長掌握時機，至今扶植了超過十家新創企業，去年還有一間宣布上櫃。

　　長谷與近藤先生碰過面三次，第三次近藤小姐也在場，專心聆聽長谷的簡報，還不時做筆記，但沒有發表想法，直到在飯店大廳道別時，才突然看著那條掛繩向他搭話。

「我的死黨在世界各地旅行，今年直到上個月都待在祕魯。」長谷回答，於是有了這頓飯。

　　他一開始想推掉，畢竟稻葉跟公司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近藤先生「好想幫單身多年的女兒找個對象啊」的熱切全寫在臉上，但又在心裡覺得自己小氣。半試探半妥協地問了，原以為對方會沒空，沒想到稻葉說剛好六月底回日本，只是一頓飯的話沒問題。

　　長谷愣住，正想改口「算了當我沒說」，稻葉卻先接話了：「那吃完飯之後，長谷你要跟我回公寓嗎？你也很久沒見到大家了吧。」

「嗯，也是，好啊。」他回答。

　　料亭是近藤小姐訂的，考量稻葉剛回國選擇了和食，連地點都安排在距離公寓車程不到一小時的寧靜郊區，得體而細心，長谷想或許他得收回「近藤小姐不是重點」如此失禮的想法。

　　這是一頓愉快的晚餐，公事只佔了約三成，其他時間大家聊著稻葉的世界旅行，以及他和長谷超過二十年的交情。

　　與近藤父女道別後兩人站在路邊等車，長谷心不在焉地問稻葉覺得如何。

「你是指餐廳嗎。」

「稻葉吃習慣好東西了，應該不會因為這些覺得開心吧。畢竟舊書商懂吃，公寓裡又有琉璃子做的菜。」

「今天晚上的料理都很好吃，廚師挑選了新鮮食材，也很用心料理。」稻葉抬起頭看他，「長谷，你怎麼了。」

「哪有怎麼了。」

　　他們望著對方都還想說什麼，車卻來了。

＃

　　迎接兩人的依然是熟悉的「你回來了」，華子身上和服的圖案是象徵夏季的菖蒲，彷彿連玄關都搖曳起來。

「晚安，打擾了。」

　　踏入起居室，桌上有削成兔子與愛心形狀的水果，公寓幾個大人正在隨意談天，畫家和詩人則坐在緣廊喝酒。

　　離門口最近的舊書商抬頭，看見長谷時頓了一下。

「長谷，辛苦了。」沒頭沒腦地就是這句。

「好久不見。」

　　舊書商搖頭，「我從來沒見過你身上的能量這麼混亂，最近很疲憊吧。」

「咦？」

「同意，好慘啊。」深瀨先生朝他舉杯。

「怎麼這樣講，這是因為人家正在奔向巔峰。」

　　大家都看得見能量嗎？我以為只有龍先生。長谷有些困惑。

　　這些人喝酒之後說的話，你聽聽就好啦。稻葉無奈。

「總之先去泡一個舒服的澡吧，很多時候煩惱會物理上地被洗去唷。」佐藤先生好心道。

　　洞窟的溫泉和上次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但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同，不論外觀或氣味都像真正的野生溫泉，長谷望著蒸騰霧氣心想，回頭還是婉拒近藤先生的投資規劃吧。

　　在溫泉中放鬆身體，他們同時向後靠在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岩石的池壁上，感受整個人被似乎帶有魔力的溫熱池水包圍。

　　身旁的稻葉又黑了一些，接近小麥色的肌膚飽滿而有光澤，那是認真吃飯和睡覺的證據，而自己就沒有發光。突然好像能明白剛才大人們說他身上能量不怎麼好的意思。

　　和在健身房訓練出來的肌肉不同，稻葉的手臂線條不很誇張，淺淺隆起，由肩頭至小臂，隨著動作浸在水面忽隱忽現。

　　呼出長長一口氣，長谷閉上眼睛開口。

「稻葉。」

「你想接受近藤先生的提案嗎？」顯然對方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從稻葉的角度，你認為我應該接受嗎。」

「我認為近藤先生是很有想法的人。」

「嗯。」

　　長谷你也是，雖然不是說一定會遇到，但好像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未來的決策會聽見別的聲音，你也不能假裝沒有聽見。

「因為他出錢。」現任總裁苦笑。

「長谷能接受你的公司發展需要納入其他意見嗎。」

「我不確定。」

　　我好像太晚才真正理解，不見得什麼都會照我預想的發生這件事。長谷說。

「真是幸福的煩惱呢。」

　　── 你就是那個第一個啊，白痴。

　　長谷轉頭看兒時玩伴微笑的側臉，因為熱氣浮出淡淡紅暈，想揍又揍不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在教訓稻葉的時候出全力了。

「哇哈哈，喝完酒泡的溫泉最舒服啦！」另一個精神抖擻的聲音劃破空間，是什麼也沒穿的麻里子。

「啊啊啊啊！妳怎麼又跑來男湯了啦！」

「有什麼關係嘛，這裡比較熱鬧啊。」毫不掩飾地伸懶腰，也不在乎稻葉和長谷同時用逃亡的速度別開視線，「都幾年了你們還沒習慣呀。」

「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啦。」

「但是真是不可思議呢，聽到你們這兩個小子在討論這麼大人的話題。」

「咦？」

「想當年你們泡澡的話題還是，要買什麼禮物給小圓、下次放假要去哪裡玩之類的。」

「真的耶，這麼一說有點懷念呢。」

「對了，長谷，房東先生準備好你的房間囉。」

「我的房間？」

　　一頭霧水地轉頭看稻葉，他來公寓借宿時從沒住過客房，不、甚至沒進過稻葉房間之外的房間。

「啊，對，有件事忘記跟你說。」稻葉這才猛然想起，「我那邊來了一窩不速之客。」

＃

　　站在門口瞪著不速之客，長谷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小步。那團「東西」長得像蛇又像蟲，全身佈滿鱗片，不時發出如蛇吐信的嘶嘶聲，眼神相當不友善。

「龍先生說現在是牠們繁殖的季節，決定在我房裡孵蛋。」房間主人無奈解釋。

　　上禮拜回來發現的驚喜，不知道哪裡來以及怎麼來的，或許是習慣了原本房裡稻葉的氣息，不曾對稻葉露出準備攻擊的樣子，但其他人可是完全靠近不了。

「這樣的話，稻葉睡這裡確定沒問題嗎......」

「應該沒事啦，龍先生走之前有幫我下了三種保護法術。」抓頭，「如果他沒有騙我的話。」

　　就算已經走上從來沒想過的道路成為一名魔法師，稻葉的生活還是每天都在發生無法預期的事啊。

　　因為稻葉心胸寬闊，所以有趣的事件會接踵而來，拒絕接受的人就算看見了也只會拒絕相信。長谷想起龍先生曾經這麼說。

　　他已經這麼坐在被窩上好一會了，明明身體很累卻完全沒有一絲睡意。

　　可以的話他也想要保護的魔法。不論是面對未知生物的攻擊、生存和夢想的拉鋸，或者因為太珍惜所以覺得痛苦的某幾件事物。

　　門口傳來聲音。

「長谷，」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了，「你果然還沒睡。」

「稻葉、」看見對方手中抱著的棉被枕頭，說不出話。

「覺得太可惜了，還是想過來。不過這樣變得好像我來你家住喔，哈哈哈。」

　　這次長谷沒忍住，起身把人拉入懷中。

　　國中一年級他害怕那年暑假祭典會是稻葉最後一次來家裡玩，畢業時擔心河堤那場會是他們最後一次打架，十七歲則總是被強烈的煩躁感包圍，因為每一回都覺得是對方最後一次坐自己的機車。

　　而那些擔憂害怕確實都成真了，以為的最後一次確實都成為了最後一次。但一點也沒有關係了，後來的路更長，發生的事也更精彩了。

「長谷？」

「閉嘴，就這樣安靜待著一下。」

　　明天一回到東京就撥電話給近藤先生談天使輪投資吧。

很多時候煩惱會物理上地被洗去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