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對自創 *對他們有興趣的朋友推薦先看去年的這兩篇唷:day19 在羅馬廣場閉上眼睛day29 安九
題目:與海無關(day29 | Y)

Y.

Yet another bad day.

 

 

  你知道他最爛的是什麼嗎,就是會真的感到愧疚。不是啊你他媽要出來渣愧疚個屁,有人逼你嗎。誰逼你買花逼你買票,誰要你把手臂掛到嘉宇肩膀上。那你現在散發出來的愧疚又是什麼意思,那麼真實,這樣嘉宇不是又要原諒你了嗎。

  圈圈霹哩啪啦罵了長長一串。

「那你幹嘛這樣做,你就衝過去打那女的一巴掌。」這句話是對他說的,回答的人卻是大貝。

「幹嘛打那女的。」

「為什麼女的就不能打。」

「不是男的女的問題,就算今天少爺是跟男的,要打也是打少爺,有點邏輯好不好。」

「把少爺推進海裡。」

「異男真的就是機掰,少一個是一個。」

 

  其實林嘉宇很清楚自己為什麼不說,因為說了事情也不會有所改變,那不就更狼狽。如果先假裝沒事自己至少可以好看一點,他只是不想要很可悲。

  雙耳突然壓上一片嗡嗡鳴響,嚇了一跳。感覺鼻子很痠,一股熱氣從胸口湧上喉頭。

  有菸嗎。

  當他問圈圈或豆包你們有菸嗎通常是在訴苦,表示難過了。如果他對著大貝便是求救,代表我現在很傷心,幫我想想怎麼辦。

  可最糟糕的是他沒有開口問。故作鎮定安靜摸索口袋與背包,想找菸盒或剩下的那一兩根被壓扁的紙捲,那就是崩潰了。這次圈圈第一個發現他崩潰了。

「林嘉宇你已經戒菸了。」圈圈抓住他的手臂,抬起頭認真對他說,「你是一個很棒的人,你已經戒菸了。你很棒。」

「...... 好。」他用盡全力不哭出來。

「我們去前面買棒棒糖。」圈圈說,牽起他往斜對面的便利商店邁開腳步,小小的身子強勢又可靠。

  被圈圈拉著往前,他看見商店街人來人往,覺得很不真實,怎麼會連到這裡都陰魂不散,他的還不錯的一個夏天就這麼又毀了。他怎麼可能那麼喜歡一個人。

  然後他聽見用力往前走的圈圈正在講話。

  你就算沒戒菸也是一個很棒的人啦。圈圈後腦的黑色髮絲因為步伐與微風輕輕飄動。

  眼淚終於淺淺泛出眼眶,沿著臉頰滑下。

 

  他們大約三點半抵達,雖然熱但天氣很好,有風有太陽,店家紛紛在店門口掛上活動主題旗幟,對應遠方的海面翻動,刺眼得有點不真實。三人走上一階又一階的石梯,全都瞪大眼睛。難怪瀨長島會被叫做小希臘,白色的石牆在陽光下閃爍,海風吹拂,走動的觀光客們全都鋪上一絲慵懶。

  和半小時前那傢伙限動中的角度幾乎一樣。

「欸嘉宇,少爺他是不是也在瀨長島?」

「嗯。」

「—— 咦?!幹你娘!」圈圈難以置信地尖叫出聲。

 

  其實也不算多巧合,把行程攤開看並不難理解,今年夏天他們幾個都在忙營隊,讓另一所學校的大貝等了大半個月,樂團才有時間一起出遊。而最一開始圈圈跟著營長去開會回來就說了,法律系和他們營期一模一樣。

  八月中的營隊重疊,剩下半個月的暑假自然也重疊。學生錢不多,能去的地方就這幾個,若要怪那傢伙也來沖繩,其實也可以怪自己當初臨陣倒戈,沒有跟圈圈一起堅持投給泰國到最後。林嘉宇想。

  接著他長按豆包剛才傳來隨手拍下的自己瞇著眼喝飲料的側臉,上傳動態。

  沒什麼好躲的,反正現在的自己正不知羞恥地想「噢,我們都在這裡耶」。

 

「要不要去泡湯。」

「就不要在大眾池遇到法律系那群人。」

「那大貝會生氣。」

「才不會,」林嘉宇笑出來,「他幾乎是我們裡面最常跟那個人聯絡的了吧。」

「不是,我是說我們三個自己去泡湯,大貝會生氣。」豆包緩緩回答,抬起眼睛看他,「其實是嘉宇會介意對吧。」

  而他祈禱自己沒有瞬間紅了耳朵。

 

  他們是整團飛來沖繩度假沒錯,但大貝今天沒有一起來瀨長島,而是去市區見日本樂團朋友。

  早上分開時離情依依,身為團長的大貝在那邊碎唸著「這輩子可能就一起來這一次我竟然要一整天看不到你們嗚嗚嗚嗚」,和圈圈在路邊演了一齣十八相送。現在如果又拋下他去泡湯,恐怕真的會把人弄哭。

  喔,說人人到。

「欸大貝打群組視訊。」

「不會闖什麼禍了吧?」

「還是他想過來。」

  結果都不是,接起通話圈圈嚇了一跳,連聲對畫面中的人點頭問好。

  林嘉宇也湊過去,發現竟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獨立樂團的主唱,笑嘻嘻對他們招手。

「諏訪桑這邊提出一個想法......」大貝說。

「Cooperation. One song. Featuring, us. In our new album.」主唱摸摸自己的落腮鬍,眼睛笑彎成兩道弧度。

「幹真假。」

「You are not drunk, are you?」豆包的句子還沒說完就被圈圈壓著臉推到旁邊。

「I love you.」附上手指愛心。

  大貝把手機接回去,有些為難道,「但是豆包我這邊需要你,他們想要試試看共同創作的那種,需要你過來談一下細節。」

 

  讓豆包一個人回去會不見的。結束通話,圈圈以認識二十年的表弟之姿說。可能會被傳送到北極或墨西哥。

「不會傳送,好不好。但應該是會不見。」豆包平淡反駁,「對不起耶嘉宇,你很想看風鈴吧。」

「廢話我也想看啊,夕陽不是也很有名嗎。」圈圈抗議,「煩欸,但談合作這種機會又不可能不去。」

  於是林嘉宇想了想,決定留下來幫大家錄夕陽,查過接駁車時間確定到晚上七點以前都是十八分鐘一班,便要團員們把租的車開回去。


 

  祭典期間,瀨長島的廣場中央架起如鳥居般巨大的二腳木架,五顏六色的風鈴全被一條長長的細繩繫起,穿過每一串風鈴的短冊,拉緊繃了向後貼在木板上,一排一繩共十四排,幾百個風鈴如櫥窗中的香水整齊排列,安靜無聲。

  每日下午三點與六點整,工作人員會從後方緩緩拿開木板,然後一口氣抽開細繩,一排、一排、一排,然後一陣、一陣、一陣的如泛音般的聲響越來越清楚豐富,整面玻璃半罩與陶瓷小舌隨風搖擺,高低深淺的清脆鳴響,瀨長島靠海,天人共通的音色叮叮嚀嚀地飄向海洋。

  六點那次配著夕陽,據說會壯闊得讓所有人靜默。

 

  來都來了,錄回去給他們三個看吧。林嘉宇想。轉頭與一個人對上視線。

「呃,嗨。」對方先向他打招呼,竟然跟林嘉宇一樣獨自一人,不是跟法律系一起來的嗎。

  他還沒回答,少爺又有了動作,從口袋中掏出什麼說,「我剛好多一張票,你要走了嗎。不然一起去看。」

  所謂的票其實就是張小紙條,材質類似糖果紙,皺皺的,寫了「大人」二字和表演時間。他們走到做為表演場的小餐廳,工作人員隨意收了票,讓兩人進入室內。

  看得出主辦單位無意改變這個空間太多,餐廳原本的藍色牆壁依舊,只在湖水綠桌椅邊緣鋪上劇團的芥末黃毛巾,窗戶用表演海報貼起來,變得昏暗。

  入口處有堆疊好的灰色坐墊,觀眾們拿了便各自席地而坐。

  林嘉宇和少爺都聽不懂日文,只知道是跟道別有關的小短劇。戲到了最後,配合著劇情女演員走至窗邊推開一道口,刺眼的陽光竄入,在地板上印了一個金色的長方框。

  接著,一個男生刷起吉他,所有演員唱起歌。不是沖繩在地顏色濃厚的古調,而是很一般的清爽民謠,搭配木箱鼓,全場觀眾也跟著輕輕搖擺身體。

 

  我好像很久沒去看你們表演了。少爺突然說。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下個月在公館有啊,我再約你。」

 

  去年暑假之後兩人都忙,辦宿營、打工、家庭旅行、少爺還要回店裡幫忙,就漸漸沒有太多聯絡。圈圈說一定是少爺辦宿營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啦、那個前後態度差很明顯欸。

  但林嘉宇不太想去尋求答案,與其問對方今年夏天怎麼了,不如想想他們兩個在今年夏天之前到底是什麼狀態。

「好累喔哈。」「視訊?」「好啊謝了。」

  時常是類似幾句對話,自己便撥了視訊通話過去,看見那人同樣疲憊的臉,就這樣度過好幾個因為課業人際關係或樂團未來而迷惘的夜晚。

  有幾次他不想開視訊,少爺也沒多問,只壓低音量與自己分享一天發生的事,而他邊聽邊因為白日所受到的委屈悄悄抹眼淚,覺得自己像是在接受什麼心理輔導。

「好啦,那大概這樣,我要睡了。」少爺說。

「嗯。」

「那你不要再哭了。」

「...... 你都知道喔。」

「嗯,眼淚擦一擦去睡吧,晚安。」

「晚安。」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看完表演,他們一起從瀨長島最左邊的店,走到最右邊的店,爬上一層石梯,再從最右邊走回最左邊,走路時手肘不時碰在一塊。不曉得是不是幻覺,好像聽見對方輕輕嘆了一口氣,或者是做了一個深呼吸。

  林嘉宇眼角餘光瞥見少爺抬起手臂,然後掛到自己肩上。

  心臟狂亂地跳,太陽大得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

  少爺稍微收緊了力道,比高中時從教學樓去操場打球、或補習班下課走去搭公車的時候都還用力,林嘉宇被拉得貼上他的身體,兩人什麼話都沒說。

  他想起圈圈說的,異男很危險不要碰異男。他想起雖然他們在國外,但法律系那群人應該就在附近,他不知道自己在少爺朋友圈裡的形象是什麼,被看到會不會不太好。

  但他實在捨不得,捨不得掙開,甚至捨不得說話。

 

「嘉宇。」

「怎麼了?」他停下腳步。

  少爺慢慢舉起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提在手上的紙袋,然後朝他打開紙袋。

  花?

  嗯,我剛買了花。

  什麼意思。

  林嘉宇直視對方。這才發現從九歲認識以來,自己真的很少很少這麼直接的望進對方眼睛裡,幹太難了。

「送給你的。」少爺說。

「我?」

「林嘉宇我、」

  蹲下。他說。然後拉著對方一起蹲下,看著一群十分面熟的法律系同學從花圃後面經過。

 

 

「妳怎麼在這。」林嘉宇愣住,明明還沒做出決定就脫口而出下一句,「可雲呢?」

  第一時間就說謊了。

  可雲呢。可雲剛剛攬著我的肩膀走上來了,還提著一束花啊。

  林嘉宇總是說謊,在這兩個人面前他永遠沒辦法平等對話。

 

  女孩笑著回答「小吵架,哈」,眼眶紅紅的,告訴林嘉宇她想在這裡看六點的風鈴。

「沒事我等等可以自己回去,你呢嘉宇,快要六點了耶,你要回市區嗎。」

「...... 妳在這裡等一下。」他咬牙,「不對,妳從那裡走上來。」

  林嘉宇輕輕把女孩推到幾層石梯之下,要一頭霧水的對方默數五秒之後再走回原處。接著快速瞥了一眼轉角,確認剛從廁所出來的那傢伙正踩上階梯,自己便閃身鑽進人群中。

 

  五分鐘後就是六點了,遊客們正一群一群往廣場緩慢聚集,接駁車上沒有半個人,司機沒有多問、也沒有熱情推薦即將發生的著名觀光景點,對他輕輕點頭,關上門、發動。

  就好像這班車是專為他而出發的一樣,為了他這個逃跑的人。

  巴士迴轉時,林嘉宇透過車窗看見女孩有點驚訝,然後視線被那人手上的東西吸引,逐漸露出笑容。

「怎麼有花。」大概正這麼說,然後露出漂亮的梨渦。

  這個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能見他抓抓脖子,聳肩和低頭,搭配逐漸染上黃橙的天色,氣氛一下子柔軟許多。

 

  很快就看不見了。林嘉宇坐直身子,看著前面一個位置的椅背。

 

  剛才那個人說你知道現在向日葵有很多種顏色嗎。粉紅色啊、紫色啊,然後暗橘色。

「暗橘色很好看欸。」他回答。很像夕陽。在心裡補充。

 

  來這裡就是要看夕陽。其實現在這樣從車窗向外看也差不多,是暗橘色的,跟那些花一樣。

 

 

 


篇名取自告五人的歌名。
這篇的原型是我今年九月做的夢,夢醒大哭一場,今天寫完也哭一場,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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